姜生

看新文的朋友请千万别去翻我黑历史
最近巨忙无比
wland:星屑粒 491221

〔冰秋〕祝福

 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,苍穹山上不必说,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。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,接着一声钝响,是送灶的爆竹;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,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,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。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门派苍穹山的。虽说门派,然而已没有胆子回清静峰,所以只得暂寓在柳师叔的峰里。他是我的师尊的师弟,是我长辈,应该称之曰“师叔”,是一个讲艸天曰地学的老武生。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,单是暴娇了些,但也还末留胡子,依旧妍若好女,一见面是寒暄,寒暄之后说我“变菜了”,说我“越来越菜了”之后即大骂其冰秋党。但我知道,这并非借题在骂我:因为他所骂的还是洛冰河。但是,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,于是不多久,我便一个人剩在演武场上。

 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,午饭之后,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师兄弟;第三天也照样。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;门派中却一律忙,都在准备着“仙盟大会”。这是苍穹上年终的大典,致敬尽礼,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苗子的。买本子,宰价,买短毛怪肉,用心细细的挑,师妹们的脸颊都在仙姝峰上的小话本展上兴奋得通红,有的还带着诡异的微笑。挑好本子砍完价之后,横七竖八的叠些本子在自己的床铺里上,可就称为“一方天堂”了,五更天陈列起来,并且摆开典藏的那什么不可细说的画集,恭请师姐师妹们来享用,享的却只限于男人,享完自然仍然是一起钻研清净峰那二人的探讨之术。年年如此,峰峰如此,——只要买得起特典和再贩之类的——今年自然也如此。天色愈阴暗了,下午竟下起雪来,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,满天飞舞,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,将苍穹山乱成一团糟。我回到百战峰的演武场上时,汉白玉柱已经雪白,地上也映得较光明,极分明的显出远处挂着的朱拓的大“百战峰牛逼”字,师尊写的,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,松松的卷了放在竹上上,一边的还在,道是“亲哥亲哥我亲哥”。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,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《春山恨》,一部《冰秋吟》,已被剑气扯得破破烂烂。无论如何、我明天决计要走了。

  况且,一直到昨天遇见沈师尊的事,也就使我不能安住。那是下午,我到的清静峰访过一个朋友,走出来,就在河边遇见他;而且见他瞪着的眼睛的视线,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。我这回在苍穹山所见的人们中,改变之大,可以说无过于他的了:五年前的油腻的头发,即今已经更加油腻,全不像住在清静峰的人;脸上长了不少肉,白中带红,而且消尽了先前逼格冲天的冷淡神色,仿佛是油搓似的;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,还可以表示他不是一个球。他一手捏着一个杯子,灌满了减肥茶;一手握着一把快陷到他肉里的折扇,扇柄开了裂:他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佩琪了。

  我就站住,豫备他来检查课业。

  “你回来了?”他先这样问。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这正好。你是年轻的,又是出门人,健康得多。我正要问你一件事——”他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。

  我万料不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,诧异的站着。

  “就是——”他走近两步,放低了声音,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,“一个人胖了之后,究竟能不能拒绝洛冰河做饭的?”

  我很悚然,一见他的眼盯着我的,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,比在以前峰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,师尊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,惶急得多了。对于洛冰河饭的味道,我自己是向来毫不知情的;但在此刻,怎样回答他好呢?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,想,这里的人照例相信纯爱小说是没有佩琪的,然而他,却疑惑了,——或者不如说希望:希望其有,又希望其无……,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,一为他起见,不如说能罢。

  “也许能罢,——我想。”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。

  “那么,也就能忍得了他嘤嘤嘤了?”

  “啊!嘤嘤嘤?”我很吃惊,只得支吾者,“嘤嘤嘤?——论理,就该也有。——然而也未必,……谁还会嘤嘤嘤……。”

  “那么,会嘤嘤嘤的人,会有一天不嘤嘤吗?”

  “唉唉,嘤不嘤呢?……”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,什么踌躇,什么计画,都挡不住三句问,我即刻胆怯起来了,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,“那是,……实在,我说不清……。其实,究竟会不会嘤嘤嘤,我也说不清。”

  我乘他不再紧接的问,迈开步便走,匆匆的逃回百战峰中,心里很觉得不安逸。自己想,我这答话怕于他有些危险。他大约因为在别人买本子卖本子利滚利滚利的时候,感到自身的圆了,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?——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?倘有别的意思,又因此发生别的事,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……。但随后也就自笑,觉得偶尔的事,本没有什么深意义,而我偏要细细推敲,正无怪柳师叔要说是生着神经病;而况明明说过“说不清”,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,即使发生什么事,于我也毫无关系了。

  “说不清”是一句极有用的话。不更事的勇敢的少侠,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,选定木师叔,万一结果不佳,大抵反成了怨府,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,便事事逍遥自在了。我在这时,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,即使和变成球的师尊说话,也是万不可省的。

 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,过了一夜,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,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,在阴沉的雪天里,在无聊的房里,这不安愈加强烈了。不如走罢,明天进本子摊去。柳宿溟烟太太的《春山恨》,一元一大本,价廉物美,现在不知加肉了否?往日同游的师兄弟,虽然已经云散,然而肉是不可不吃的,即使只有我一个……。无论如何,我明天决计要走了。

 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,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,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,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。果然,特别的情形开始了。傍晚,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,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,但不一会,说话声也就止了,只有齐清萋且走而且高声的说:

  “不早不迟,偏偏要在这时候——这就可见是不羞不骚的!”

  我先是诧异,接着是很不安,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。试望门外,谁也没有。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师弟来冲茶,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。

  “刚才,齐师叔和谁生气呢?”我问。

  “还不是和沈师伯?”那小师弟简捷的说。

  “沈师伯?怎么了?”我又赶紧的问。

  “瘦不下去了。”

  “瘦不下去了?”我的心突然紧缩,几乎跳起来,脸上大约也变了色,但他始终没有抬头,所以全不觉。我也就镇定了自己,接着问:
  “什么时候瘦不下去的?”

  “什么时候?——昨天夜里,或者就是今天罢。——我说不清。”

  “怎么搞的?”

  “怎么搞的?——还不是被洛冰河嘤出来的?”他淡然的回答,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,出去了。

 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,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,已经过去,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“说不清”和他之所谓“嘤出来的”的宽慰,心地已经渐渐轻松;不过偶然之间,还似乎有些负疚。晚饭摆出来了,柳师叔俨然的陪着。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沈师尊的消息,但知道他虽然读过《春山恨》,而怨气仍然极多,当临近仙盟大会时候,是万不可提起洛冰河恩爱之类的话的,倘不得已,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,可惜我又不知道,因此屡次想问,而终于中止了。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,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,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,也是一个小畜生,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苍穹山,下山去,趁早放宽了他的心。他也不很留。这佯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。

  冬季日短,又是雪天,夜色早已笼罩了全苍穹山。人们都在灯下匆忙,但窗外很寂静。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,听去似乎瑟瑟有声,使人更加感得沉寂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莱油灯下,想,这百无聊赖的沈师尊,被洛冰河扔在饭中的,看了不吃就被嘤的可怜的师尊,先前还将肉露在空气中,从活得有趣的师姐师妹看来,恐怕要有新的猎奇的想法了,现在总算被油脂打扫得于干净净了。嘤嘤嘤的能否,我不知道;然而在洛冰河眼中,则无聊嘤者不生,即使是个霸气的魔君,为人为己,也还都不错。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,一面想,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。
  

评论(15)

热度(118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